第三十四章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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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仲秋时节,天高云淡。

    阳光与淡淡的桂花香一道洒入舱内。

    江玉珣说完还没来的及忐忑。

    应长川已经轻声笑了起来,并饶有兴致地问他:“那爱卿以为,什么官职最为合适呢?”

    什么官职?

    江玉珣下意识认真挑选了起来。

    怡河之事与宫变过后,单单是“三公九卿”里,就多了三个空缺。

    但是九卿之位太高,显然不是我现在应该考虑的事情。

    至于九卿之下……

    等等!应长川到底是在和我开玩笑,还是认真的?

    想到这里,江玉珣终于后知后觉警觉起来。

    来不及与对方客气,他的嘴巴已经快一步真诚道:“臣以为,‘尚书令’一职似乎比较合适……”

    ……江玉珣只要闲来无事,便忍不住仔细考虑“升官”这个问题,和他被拖欠的三年俸禄。

    并还因此详细了解过大周官制,与朝堂上有什么空缺。

    “尚书令”是九卿之一的“少府”下属官.员。

    尚书令原本负责传达、记录诏命章奏,和侍中的工作内容有些相似。

    后来职权渐重,逐渐发展成为总揽政令的长官。*

    江玉珣目前所处的这个时代,正处于尚书令“权力渐重”的过程之中,其职权模糊、可大可小。

    听闻此言,应长川随之挑眉:“爱卿考虑果然周全。”

    此刻,天子那双烟灰色的眼瞳中没有半分不悦,就像是江玉珣的话全在他意料之中那般。

    古往今来,朝臣莫不是晦迹韬光、谨小慎微。

    无论背地里搞什么勾当,明面上都要装出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。

    江玉珣倒是完全与这些人反着来。

    ——他似乎并不畏惧暴露自己的野心。

    -

    皇帝率人南巡的事情虽然没有提前声张,但现在已经传遍了辰江平原。

    如今有许多人知道,朝廷来的人手里有此前从未见过的新农具,并四处打听起了其制作、购买之法。

    没过多久,这群人终于被统一聚集于各地官府之外。

    ——除此之外,那些被遣回原籍的流民,也被官兵带到了这里。

    看到官府前摆着的东西,众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:

    “快看!那个就是江大人说的耘荡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旁边两个又是什么?”

    “这,这个我也不知道……”

    等人足够多时,终于有官.员自门内走了出来。

    桃延郡人一贯不怎么认官府,可是今日见到身着官服之人,他们竟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,甚至屏住呼吸,无比期待地朝着前方看去。

    等人群安静下来后,大周官.员终于清起了嗓子。

    他先介绍地上那三种农具的名字,示范其用法,接着才提高声量说出此番目的。

    ——这些新式农具皆由朝廷制造,现下数量有限。

    春耕前朝廷将会在各地官府附近设立学堂,教授“精耕之法”,只有学会、懂得基础耕种方法的人,才有资格以低价将其买回使用。

    在春播正式开始之前,百姓难以用肉眼看到“精耕细作”的好处。

    但是农具的效率却是肉眼可见的。

    水田收割后就要除草、松泥。

    届时耘荡就能够派上用场。

    消息传出的当天,辰江平原上便有无数百姓将自己的名字报给了官府,唯恐自己慢人一步。

    -

    自折柔骑快马,最多两天一.夜便可到达昭都。

    南巡固然重要,但是身为天子的应长川也不能离开皇都太久。

    按照计划,回程时楼船还要在桃延郡停留多时。

    所以留下童海霖与薛可进在这里继续盯着“军屯田”一事后,其余人在桃延郡又待了几日,楼船便继续向南最终抵达烁林郡——这是辰江入海之地,也是大周版图的最南端。

    入夜,楼船下舱。

    平日里随行官.员,皆在此舱用餐。

    今晚这里因一道圣旨,而变得格外热闹。

    “好啊好啊,年轻人就是要大胆!”庄岳重重地拍了一下江玉珣的肩膀,“阿珣,后生可畏啊!”

    说完他便高举起酒樽,扬了两下并一口干掉。

    众人随声附和:“后生可畏!”

    气氛使然,江玉珣只得跟着再饮一杯。

    说话间,“东南三郡”之一的烁林郡太守娄倬正,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他与庄岳一样,都曾是原主父亲的好友。

    听说江玉珣“升官”以后,这二人一个比一个开心。

    “江大人……不,未来得叫江尚书了!快,饮酒饮酒!”

    今日他们喝的并非烈酒,而是传统恬酒。

    也不知娄倬正到底喝了多少,此刻面颊都泛起了红来。

    “是,娄大人。”对方如此热情,江玉珣只得跟上。

    不知不觉间,他的脸颊也生出了一点浅红。

    或许是喝上了头,夸奖了江玉珣几句之后,娄倬正忽然想起了往事,接受转过身去和多年未见的庄岳叙起了旧。

    没了人劝酒,江玉珣总算长舒一口气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不知是谁忍不住道:“尚书令一职自陛下登基起空缺至现在,吾等原以为陛下不会再设此职呢——”

    话没说完他意识到不妥,接着慌忙闭上了嘴。

    而周围人则已在心中默默地补完了这番话:

    没有想到,江玉珣这个刚出仕的小辈,竟然会成为大周第一名尚书令。

    说实话,不只是他们江玉珣自己也有一些意外。

    他虽然料到了应长川一定会给自己升职,但未曾想应长川居然如此爽快。

    难不成他真是许愿池?

    “咳咳

    咳……”下一刻,江玉珣便没忍住呛了一口酒。

    什么许愿池!

    哪里有许愿池这么会压榨人的?

    自己虽然成了“尚书令”,但是身上仍兼着“侍中”一职。

    ——依旧是社畜中的社畜!

    思及此处,江玉珣瞬间悲从中来。

    皇帝就在这艘楼船之上。

    众人自然不敢将动静闹的太大。

    回忆完往昔后,喝上头的娄倬正便被侍从扶着下了船,其他人也纷纷告辞。

    不过转眼这里就只剩下了江玉珣和庄岳两个人。

    时间已经不早,江玉珣正打算告辞,却被庄岳拍了拍肩拦下。

    他的语气颇为深沉:“贤侄,来甲板上。”

    江玉珣愣了一下,连忙快步跟了上去。

    秋色渐浓,哪怕是处于南方烁林郡,入夜后江上仍有几丝寒意。

    甫一出门,江玉珣的困意就被风吹了个干干净净。

    不同于用暮食时的激动、喜悦,此时的庄岳表情有些沉重。

    他深深地看了江玉珣一眼,末了压低了声音说:“陛下向来赏罚分明,我们这些武将,都是依靠军功被提拔上来的。”

    江玉珣轻轻点头。

    辰江上一片寂静,庄岳继续道:“陛下当年领兵十万、征战天下,自是锋芒毕露至极。你在这面的确与他有些相似,获得陛下欣赏也非意料之外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只是……”

    冷风吹过,庄岳神情瞬间一凛。

    江玉珣也不由随他紧张起来,同时屏住呼吸下意识问:“只是什么?”

    庄岳忽然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起来,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,这才压低声音对江玉珣说:“凡事都讲究一个‘度’,往后你就是尚书令了,不可再没大没小,行为做事要更懂得掌握分寸,千万不可以再触怒圣颜。我说的你能做到吗?”

    庄岳说的道理江玉珣当然明白。

    只是……这分寸也不是自己想掌握就能掌握的。

    江玉珣下意识攥紧了手心,略微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向江上看去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我当然不行。

    他心里虽然这样想,但当然不能说出来吓人。

    江玉珣转身朝庄岳笑了一下,安慰对方道:“放心吧世伯,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。”

    ——明白,但是真的做不到。

    “那就好那就好!阿珣果然是长大了啊!”

    看到江玉珣自信满满的笑容,庄岳瞬间如释重负。

    “哎……你爹娘若是能看到你今日的样子,那就好了……”

    庄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沉默片刻,他总算是欣慰地朝江玉珣看去,末了一边称赞着“后生可畏”一边与江玉珣一道向楼船上而去。

    -

    江玉珣蹑手蹑脚地推开了舱门。

    时间不早,他原以为应长川已经歇下。

    没想到

    一开门便看见,船舱内隔门未阖,一袭玄衣的应长川正站在窗边遥望着远处。

    听到脚步声后,缓缓转过身向江玉珣看来。

    “臣参见陛下——”

    “免礼。”

    此时天已经有些冷了,夜里船上只开一半窗通风。

    见应长川缓步坐回桌案之后。

    桑公公连忙进来关了一扇窗,接着转身朝隔门而去。

    谁知他的手还未触至门上,天子便轻声道:“先退下吧。”

    “是,陛下。”

    桑公公连忙退了出去,并自以为无比贴心地关好门,遣走了守在外面的内侍官。

    见应长川坐下,江玉珣犹豫了一下,也正坐在了外舱席上。

    下一刻,便见天子微微蹙眉问:“爱卿身上怎有酒味。”

    酒味?

    闻言,江玉珣下意识轻轻在自己身上嗅了两下。

    不知道是已经习惯了还是其他原因,他并没有从自己身上嗅到半点酒气。

    应长川的鼻子也太灵了吧?!

    虽然很想狡辩,但江玉珣顿了一下还是老实交代道:“庄大人为庆祝臣成为尚书,所以邀臣聊天、交流肺腑之言并喝了几杯。”

    恬酒几乎没有度数,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饮料。

    上至朝臣百官,下至生活比较富足的百姓,闲来无事都喜欢小酌两口。

    喝酒原本是非常正常的事,但江玉珣却被应长川问得心虚起来。

    天子轻轻点头。

    就在江玉珣以为应长川的问题已经问完时,对方竟又随口道:“什么肺腑之言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他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大臣了!

    此刻,江玉珣的心中已经拉响了警报。

    若是其他人被问到此事,定会借这个机会用“忠君报国”或者“替陛下分忧”之类的话敷衍皇帝,顺便溜须拍马一番。

    可是江玉珣只能一边回忆,一边实话实说:“庄大人叮嘱臣,不能再在陛下面前没大没小,以免触怒圣颜。”

    江玉珣:!!!

    救命,我这是不小心出卖队友了吗?

    江玉珣已经习惯在应长川面前丢脸,或是口出狂言。

    可是卖队友这种事,他似乎还是第一次做,业务颇为生疏。

    话音落下,见天子蹙眉,江玉珣仅有的困意也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。

    我方才这番话似乎是在暗指应长川脾气不好?!

    完了,庄大人不会被我拉下水吧?

    想到这里,江玉珣连忙行礼,并替庄岳解释起来:“请陛下明鉴,庄大人绝对没有别的意思。他只是担心臣无遮拦、出言不逊,这才如此提醒臣——”

    江玉珣话还未说完,便被应长川笑着打断:“无妨。”

    无妨?

    应长川不打算和庄岳计较了吗。

    不等江玉珣想清楚他话里的意思,天子突然起身,同时将守在外面的桑公公

    唤了进来。

    伴随着“吱呀”一声轻响,舱门被人从外拉开。

    老太监佝偻着身子入内,稍一用力便推动隔门把船舱一分为二。

    就在隔门将要关上的那一刻,应长川的声音自屋内透了出来。

    他的语气无比平常:“同往常一样便好。”

    水浪推着楼船轻轻地晃了一下,随之生出一阵水声。

    天子的声音忽然显得有些不怎么真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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